56年,由于姨夫的工作调动,全家由北京迁回西安。西安先贤巷的家,在我的记忆中是那么亲切温馨。这是个典型的陕西旧式的院落,房屋的建筑有着古朴的关中风情。它饱蘸着我童年的美好回忆。
周六的晚上,我和妈妈、姨姨、还有两个上高中的小姨都爱去姨夫的书房一起聊天谈笑,冬天,大家围坐在火炉旁,炉子上座着吱吱冒气的水壶,烤着香喷喷的馍片,姨夫说着浓厚的陕西话,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。火炉,它凝聚着家人的亲情,它喷发出炽人的热情,温暖着家中每一个成员。
记得有一天晚饭后,家里来了一个满身尘土,瘦弱黝黑的少年,他见了姨夫,扑腾一声就跪在了地上,把我吓了一跳。第二天少年走后,姨夫对我说,这孩子是背着干粮从韩城一步步走来的。因为他要读书,因家里穷,不能继续供他上中学。他怀揣着从亲戚那儿要来的地址,一路寻来,吃了不少苦。姨夫表情凝重地说:你想没想过,你生活得这么优越,可有些孩子为生活要付出多少辛苦?
我比家里任何一个人都盼望周六的到来,因为在周末聚会上姨夫总会亲自念我的作文,边读边评。回想起来,姨夫对我小时候的作文表扬的多,鼓励的多,从不要求我按什么模式写,也并不刻意教我怎样去描写景物。我至今还记得姨夫对我说过的两句话:“只有真实的东西,自己真切的感受过的才是好的”;“只有自然的美才是最美的,比装饰出来的要美好得多……”。我的作文,姨夫从不删去什么更不会加入什么,只是改掉错别字。鼓励我完全靠自己的想象和观察去写。
在周六的聚会上还有一个项目:评选本周家里的劳动模范。姨夫知道我的生活自理能力和劳动观念都较差。为此分了责任田,我负责其中一间屋的清扫任务,但每次的“劳动模范”大家都评给了我的妈妈。
有一年,姨夫好几个月没在家,我天天盼望能听到他熟悉的脚步声,终于盼来了他。从工地回来的姨夫穿一件灰色的风衣,一双沾满泥土的皮靴,他变得更黑更瘦了,显得很疲惫,顾不上回答姨姨的问话,等不及妈妈做好面条,就睡着了。
后来,姨夫给我们讲了他经历的事情:宝成铁路建设工地遇到了大洪水,在暴雨中,他和工人一起顶雨抢险,在泥浆中跌滚,他亲临了激动人心的工地会战,雨后的大塌方,抢险的场面。被大洪水围困的建筑工地上,断电断粮。那倾泻的大雨,那咆哮翻滚的洪水,那些勇敢可敬的铁路工人……
我似乎现在还能感受到,他所讲述的宝成铁路的建筑工地上那排山倒海般的气势,那悲壮宏伟的景象,青年突击队员们争先恐后的牺牲精神。他不是作为旁观者,而是作为建设者亲身经历着这一切。
我从小就目睹了姨夫是怎样不知疲倦地投入到铁路工地,那种对事业执着的精神,那种乐观、热情的生活态度,一直深深地感染着我,影响着我。
对我来说,他不只是那个教我古诗,改我作文,知识渊博的姨夫,也是一个童心未泯,能在郊外和我一起跑,一起高声大笑,能互相作打油诗逗笑的好朋友。他一直很尊重我的个性和思想,培养我对各种新鲜事物的兴趣。这种培养渗透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之中:支持我集邮,他给我讲苏联和东欧邮票中的人物;郊游时,他给我讲古迹的历史典故;他带我回他的老家韩城,让我深切了解农村的风土人情,休息日他会领我去看秦腔,碗碗腔,眉户、京剧话剧,让我接触中国的不同剧种的文化……这一切的良苦用心,是让我知道世界是多么丰富,未知的事物是多么广泛,有多少灿烂多彩的文化需要我们去学习。有了兴趣,有了强烈的求知欲,那么学习就成为一种自觉的需要了。
对于我的成长,姨夫付出了很大心血。小时候我的调皮、任性和突发其来的新奇幻想,常惹妈妈和姨姨生气,唯独小姨夫对我很耐心。记忆中,从小到大,姨夫从来没有严厉训斥过我。每当我出现问题,他先倾听我的申诉,认真耐心地倾听着。他直视着我的眼睛,好像望到了你的心底。然后,开始谈自己的意见,以自己亲身的经历和感受娓娓道来,让你领悟和反思。最后,他会给你建议,这件事你应该怎么处理,总结出几条路子解决问题。和姨夫每一次的交谈,都会使人的心情豁然开朗。然后,他大笑道:活人还能叫尿憋死!
姨夫给了我深厚的爱,使我这个从小失去父亲的孩子能够身心健康的成长。在他的身旁,我度过了快乐的童年和充实的中学时代,六五年我考上了大学,姨父又亲自把我送上开往大连的火车。他千叮咛,万嘱咐,不放心我第一次到远方独立生活。在我的泪眼朦胧中,姨夫挥着手的身影渐渐远去,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中。
2016年5月摘选自原创散文《永久的怀念》
评论